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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土的故事

阿土的故事 
<<新青年 >>2004年11期 青藤茶

这一年,公司里来了10个大学生。如珍珠般散落在各个部门,成为大家闲来欣赏的小风景。设计部来了两个小姑娘。美丽耀眼的王琳琳,与白衬衫牛仔裤的阿土。琳琳的父母都在政府当着高官,公司高层自然是照顾有加的。阿土是这一届毕业生考试的第一名。

经过短暂的实习,王琳琳直接成为设计师,可以坐在18层有落地窗的设计台前。阿土被分配做设计助理,每天跟着工程部的人,去现场做测量,把设计所需的基本数据准备齐全提交给主设计师。阿土每天都微笑着,无论在哪里,无论遇到谁,总是阿土式的笑,然后才开口讲话,那笑容,如含苞的马蹄莲,清新温暖。

阿土走起路来,大大的步子,却从容安静。出现场,从来不用安排,扛起工程部的设备,大步流星地走开去。时间长了,工程部那些小伙子,会用大手拍阿土的肩膀,称兄道弟起来。阿土总是安静地笑,却并不搭言。

甭管天上下什么,阿土午休也要往家跑,家和公司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阿土便买了一辆赛级摩托,每天戴着头盔呼啸着来来去去,王琳琳便打趣她,你到底是要做男人还是女人,每天这样帅帅地来来去去。阿土便仰头笑说,都做,让你们这些美女没市场。同事问她,帅傻了,非得回家吃午饭,家里养了小男人不成?阿土说,养了男狗,得回家喂食。下了班,阿土也极少加班,总是带图纸回家,第二天早上清清爽爽地交工。

王琳琳的桌上总是挤满了那些追求者的花花朵朵,阿土的桌上却只有清水竹。有时王琳琳气得把大捧的花堆到阿土的桌上,说,这些臭男人,除了鲜花就不会送别的啦。阿土便把花束打开,去除残枝,洗净花瓶,泡上清水,给设计部每人桌上插上一束。然后信手在琳琳的桌上拿粗笔画大捧的花,中间再画一个王琳琳愁眉苦脸的小脑袋被大捧的花挤变了形,笑嘻嘻地放在王琳琳桌上,最后王琳琳捧着本夹子来砸阿土的脑袋。阿土便爽朗地大笑起来。像两只小麻雀,飞动漂亮年轻的翅膀,整个设计室便喧闹躁动起来。

还不等公司里这些小伙子发起攻势,每个新鲜人下了班,便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男子在等待,只有阿土一个人和她的摩托呼啸着来去。公司里的人打趣她,阿土,你不是这么惨吧。阿土大度地一挥手,好饭不怕晚,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知道,你的智商不能和你沟通。然后笑嘻嘻地走远了。

一年后,阿土顺利转正,开始做设计,当然是做一些周边设计而已。但阿土,还是笑着对我说,感谢经理,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真的,阿土说到做到,不

但交给她的任务,只要和工程有关的,她都会写出备忘录给我,帮了我大忙。我表扬她,她就会笑眯眯地说,那提拔我吧,我不错的。第二年,我提拨阿土做我的助理。阿土升职后第一个月,送我一个ZIPPO打火机,说,研究了你的品位,我想经理一定会喜欢这个设计的。真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款ZIPPO,可是要3000多,一直没舍得买,倒让这小丫头猜中了。

周一一早上班,正是项目上马人仰马翻的时候,阿土走到我的办公室请假,我不许,阿土说,我今天必须请假。然后大步流星走掉。我派了公司的车送她去,我也跟了去。阿土冲进医院急诊室,一条大狗歪歪斜斜地站着,仿佛随时会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看见阿土,努力地抬头,把头往阿土身边靠,可是它体内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让它移动半步。阿土的泪瞬间下来,紧紧抱着大狗,用额头顶着大狗的头,那大狗伸出舌头舔阿土的鼻子。阿土哽咽着不停地说,大路大路,你要坚持住。大路是阿土的狗,一条拉不拉多,中了毒。一整天,阿土坐在急诊室外面,动也不动。

第二天早晨,阿土又是白衬衫牛仔裤精神百倍地出现在设计室中。站在我的门口,平静地说,经理,非常抱歉,昨天对您的态度。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抬头,又是阿土温暖的笑意。

晚上我代表设计室去家里看望阿土。阿土的家住在城市东南角一栋老旧的红楼里,这里想来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阿土带着我经过长长的走廊,一路有阿公阿婆与我们打招呼,告诉阿土哪里又卖了什么便宜菜。进了家门,完全将我震惊,这里像童话般的让人惊艳,红黄绿蓝白,整个房间让阿土变成有如几米的插画。阿土的奶奶,和那条叫大路的大狗,就是全部的家庭成员。奶奶闭着双眼在淡绿的阳台上听收音机,轻轻的酣声,脚边是大路抬起无精打采的大眼睛将我上下打量,然后温柔地转向阿土。在那条大狗的眼中,我看到了,对阿土的爱。我也在阿土的眼中,看到她对大狗的爱。

我问阿土,父母呢?阿土一笑说,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那你一直跟着奶奶?阿土回头望奶奶,点点头。转过一个绿色窗格做成的屏风,是一个小小的画室。满天满地的油画。小的时候,没有玩具,我就自己画出整个世界。很漂亮吧?没有那么多钱去学画,便学了设计。业余时间画画而已,我画的还不赖吧?阿土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画,微笑着对我说。

平日那个白衬衫牛仔裤的阿土,穿着白地小绿碎花的连衣裙,扎着围裙,安静地切西红柿。灶上正煲着汤,噗噗地冒着热气,还没完全恢复的大路,专心地用爪子拖着大大的头,一

刻不离地看着阿土。

“是我上大学那年,奶奶的腿开始走路困难,我买了这条狗,我是走读的,每天下了晚自习,大路会准时在我下车的车站等我,第二天清早在几近无人的街道上送我坐第一班公车,没有人教它,它就会了。有一年的冬天,公车翻车出了车祸,等我再辗转到车站,大路就蹲在电线杆下,一动不动望着车来的方向,变成了雪人。那一年,它只有两岁。所以,只要我在,我不能让它出任何问题。”说着,给大路的食碗里填了骨头和肉汤,大路用大手掌仿佛害羞似的掩住脸庞,然后用牙齿含住阿土的手指,轻轻摇晃。阿土摩挲着大路的头,然后拍拍他,说宝贝,吃吧。

我问阿土,怎么爱狗爱成这样。阿土笑,你养一条就知道了。我有时会莫名地感谢,怎么会有这样的生物,如此纯洁,忠诚,永不言放弃。它是孩子,伙伴,恋人,战友,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与它分享。

终于明白阿土为什么中午也要赶回家,下了班不能加班,明白为什么在她的每一幅画中都有一条大狗。阿土回头笑说,有大路带着奶奶每天出去散步,不用太担心的,大路会一刻不离奶奶,也绝不会让奶奶出问题。我看见大路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小圆牌,正面写着大路的犬证编号和阿土的电话,翻过小牌,有一行字:“它不会有意攻击任何人,它是我的孩子,请不要伤害它。谢谢。”

阿土的设计开始崭露头角,在她进入公司的第三年,开始有大客户指名要她操刀主设。再也没有人会安排她打杂,甚至再也没有人会安排她的工作。但这女孩子聪明至极,她所有的作品都有我的署名,甚至有些重量级的设计,她根本不落她的名字。这样懂事的女孩子,让你无法对她有任何恶意。甚至这样做了,她简单至极到只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您,我不会有今天的机会,把您的名字放在前面,是对我最大的肯定。这样的女孩子,让你无话可说。

然后有人看见阿土和董事会主席的儿子令狐计划在一家新开的湖南菜馆吃饭,在电梯里我打趣阿土,小精丫头,怪不得不找朋友,原来早就瞄准了。阿土波澜不惊地说,比较谈得来,吃一顿饭而已。再然后,大家看到主席儿子到办公室来约阿土,俯身在阿土的办公桌前,轻声地说着什么。然后轻声说再见,非常低调地离开设计室。整个设计室顿时就炸了,要阿土坦白交代怎么吊上金龟婿的,阿土淡然地说,我们刚认识不久,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大家跟在阿土后面掐着嗓子拿声拿调地说,我们刚认识不久,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大家别瞎猜,等领了结婚证才算数的。大家轰然大笑,阿土也不介意,还是笑

笑,忙自己的去了。

后来听大家传言,说阿土拒绝了令狐计划,是因为早已有了心上人。一日加班,在茶水间碰到阿土,我便对阿土说,阿土,你知道我和王琳琳的事吗?阿土安静地看了我几秒钟,轻轻一笑,说,经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令狐计划的事情,与公司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也就是在那一年秋天,阿土的奶奶病重,阿土整夜整夜呆在病房,下了班,去一家餐厅取订餐,然后给奶奶喂饭,擦身,喂药,等一切安妥好,给奶奶读报。阿土给奶奶订了一间单人间,公司里的人便传,如果不是主席儿子荷包鼓,她阿土有几个钱可能开销这个。我问阿土,阿土笑,说,这真是个金钱社会,穷人连尊严都不可以有。便再拒绝解释任何事情。那一年冬天特别的冷,好像连人的心脏一起冻结,元旦,奶奶去了。急诊室外的阿土看见走出来的医生,无声地跌倒在地。再醒来,深黑的双眼变成无底的井,感觉不到阿土整个人的心跳。葬过奶奶,阿土休息了一周。

几次下了班,我去阿土的家里看她,都看见了令狐计划的车,就止步了。一周后阿土上班,就像当年她第一次来报到时一样。神采奕奕,清爽漂亮。每天下了班,都能看见大路在大厦门口的角落里,等着阿土。然后,阿土就和大路一路玩一路走远。

阿土安安静静上了两个月班,然后交辞职报告。我问为什么,阿土笑,辞职就是辞职,没有为什么。我对她说,我不同意。阿土微微一笑,转身要告别,慢慢说,经理,就像有些事情我不能决定一样,有些事情,也不在您的控制范围之内。

阿土开了一家小小的“阿土设计室”,依然白衬衫牛仔裤地穿梭在她只有30平方米的小设计室里。她当初所有的客户都将设计转到阿土工作室来,阿土解释说,我的价格比你便宜,更注重个性化全方位的服务,设计上又与客户保持了一贯的沟通,他们不将生意转过来,才是怪事呢,根本不需要我去拉拢。所以,经理,你得重新考虑设计室的定位了。太顺风顺水的事,其实暗藏杀机。要小心哟。然后开朗地笑。

我问阿土为什么没有接受令狐计划,阿土说,为什么一定要接受他呢,因为他是资本阶层?不接受,是因为不爱。我问她,那短短的青春就这样虚度,岂不浪费?阿土凝视了我一下,笑,开口说,如果不爱,因为现实的利益选择和一个人在一起,这算不算虚度?我的青春从来没有空白,我有深爱的人在上海,当年我们一起画画,他因为理想去了上海,我因为奶奶留在这里。奶奶过世时,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飞去找他。可是,我现

在明白,没有他,我的人生一样不会差到哪儿去。他不再是我全部的梦想,我有自己的梦想。不依靠任何男人,我一样可以飞得很高,很快乐。阿土顿了一下,凝视着我说,就像我喜欢上你,而我不能带给你现实的名利一样,我理解你奋斗的苦楚,所以,我们各有选择,并且心甘情愿,这又有什么不好?

那一年,我和琳琳结婚,并且进了领导班子,成了设计总监,美女大屋香车宝座,顷刻拥有,所有的奋斗终成正果。阿土白衣白裤来参加婚礼,在人群中绽放独有的笑容,抱住琳琳祝福,让人忍不住心疼。

第一次发现,阿土,是这样的美丽。

我知道阿土说得对,其实,浪费青春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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