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和希望
等待和希望
——读《基督山伯爵》有感
黄丹霞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0903 周国平曾说：“可以没有所等的一切，但如果没有等，哪里还有人生”，初涉这句话，心里仅有少许想法：生活不会一下告诉你它的全貌，我们要在且行且等中观看它的样子。毕竟还是表层的理解，直到读完《基督山伯爵》，尤其在深入体悟小说的最后一句“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我才发觉：等待是一种智慧，更应是一种态度。
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讲的是一个复仇者的故事。年轻水手爱德蒙·邓蒂斯在即将升为船长，即将与心上人美茜蒂丝结婚之际，被情敌弗南、事业上的敌手邓格拉司等人陷害，被投入黑牢伊夫堡达14年之久。期间，其父活活饿死，其未婚妻嫁给自己的仇人。爱德蒙在隐忍等待中终于逃出伊夫堡，带着牢友法利亚关于宝藏的秘密。在找到宝藏并摇身变为基督山伯爵后，爱德蒙精心策划，最终惩治了仇人。
无论是在爱德蒙被囚伊夫堡的岁月，还是在他成为基督山伯爵实施复仇计划的日子，很多时候，他都怀着希望等待。善良朴实的爱德蒙无疑是不幸的，未曾做过任何坏事，却由于朋友的陷害和法官维尔福的阴谋，一下子就失掉了亲情、爱情、事业和作为水手的自由，在生命最蓬勃的时候被禁锢在一方阴暗、潮湿、狭窄的天地里，真可谓从天堂一下子坠落到地狱的深渊。可是，面对如此横祸，爱德蒙并没有即刻了结自己灰暗无望的人生。相信自己无罪的念头、祈求再见父亲和情人的盼头，和对自由的渴望，让他在初入监狱时不断要求见堡长，让他熬过了前十七个月。而当新希望出现：巡察吏的来访、牢友法利亚长老的出现等等，爱德蒙更是怀抱着希望选择忍耐和等待。就是爱德蒙化身基督山伯爵去复仇的时候，他也没有急于求成。坚信上帝会惩恶扬善的信念和巨大财富给予他的希望，更促使他花了九年的时间等待复仇的时机。
诚然，我们都不是预言家，每个人手中也并没有人生的地图，面对充满种种意外的人生，我们确得选择等待。等待或许是漫长的、孤独的，甚至是痛苦的、
令人恐惧的，但假若还有希望，只要你够坚强、够隐忍，这种等待或许还可以坚持。那失掉希望的等待如何让人忍受呢？
美茜蒂丝是深爱着爱德蒙的：在其堂哥弗南的热烈追求下，她依然坚贞地守候远航的爱德蒙；在爱德蒙被捉走时，她多番努力想救他；在爱德蒙化身基督山伯爵归来时，也只有她心灵感应般一下认出了他……所以，纵然大仲马和世人对美茜蒂丝的改嫁、不忠持责怪态度，我却理解同情她。美茜蒂丝没有试着等待吗？不，她等待过。“她天天以眼泪洗脸，人们或可看见她不断地在迦太兰人住的这个小村周围徘徊。有时她一动不动地像一尊石像似的站着，呆望着马赛；有时她坐在海岸边上，倾听那像她自己的哀愁那个永恒的海的呻吟。”可是，她的等待是毫无希望的：她不知道爱德蒙身在何方，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她孤独伶仃，也没有人帮她探寻心上人的下落。她不是没勇气死，而是在深沉的绝望面前，她没有勇气以美貌、青春、幸福为代价去等待一个渺远希望的出现。所以，在苦等了18个月之后，她最终选择嫁给弗南。这让我想起了金庸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当时，杨过和小龙女都已深中情花之毒，所剩的断肠草又只能救一人的性命。小龙女为了挽救杨过的生命，便选择跳下绝情谷并在断肠崖上留下约定：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若不是这个约定，杨过何以能坚强地活下去？若不是黄蓉进一步编织谎言作为希望支撑着他，杨过何以能等待这么漫长的岁月呢？
可见，有“希望”为基础的“等待”并不是最难忍受的，而在绝望中等待“希望”，才更困难、更可贵，想必这就是基督山伯爵所说的“人类的一切智慧”所在。爱德蒙没有彻底绝望的时候吗？不，他有。当等待巡察请求法官重审而六个月后依然杳无讯息之时；当所有的请求，诸如调换房间、允许他散步、给他一些书等，统统被拒绝之时；当他无数次向上帝祷告却迟迟看不到转机之时，他萌发了死的念头：“我已经丧失了使我留恋于生命的一切，死神在向我微笑，邀我去长眠。我是自愿死的。我是精疲力竭而死的。”于是，他选择了绝食自杀。庆幸的是，一个念头挽救了他。“他还年轻，——才不过二十四五岁，他差不多还有五十年可活。在那样广大的时空里，谁能断言不会发生什么不能预料的事故来打开他的牢门，恢复他的自由？”这不就是爱德蒙智慧的表现吗？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保证眼前所见就是最终的结果。爱德蒙终于等来了希望，他等来了高尚
博学的意大利学者法利亚长老，后者不仅解救他脱离孤独的苦海，还教给他知识、陶冶他的品格，给他带来了基督山宝藏的秘密。这成了他人生又一转折点，也为他后来的复仇奠定了基础。而在法利亚长老病发身亡，他又重陷孤独境地之时，爱德蒙的智慧更加显现。他几乎是即刻就打消了重又萦绕脑海的死亡念头，而坚定要报恩报仇的愿望。就在这念头转换期间，他又等来了希望：假扮死尸逃出去。果断、勇敢、机智、敏捷的爱德蒙成功了，这是他14年坚持的回馈。但显然，大仲马是不满意爱德蒙只重获自由、收获财富的。爱德蒙坚持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最终等到了爱情的幸福。可怜的爱德蒙自从被关进黑牢，他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虽然他后来获得了财富，也报了仇，但昔日的惨痛却无法弥补：未能侍奉父亲终老、未能与心爱的人结合。所以在他雪恨后离开巴黎之时，他说了这样的话：“我在离开你的时候，既没有带去骄傲也没有带去仇恨，但并不是没有带去遗憾。”其实，他哪是只有遗憾而已？他是如此痛苦。然而，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在转角处，我们或许就能邂逅希望。爱德蒙在最深的遗憾里等来了最美丽的希望——海蒂的爱情，又找到了人生的意义。这不就告诉我们，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轻易放弃吗？即使你已身处绝望的境地，可以难以自拔，也可以麻木，却不应该放弃等待。有明天就有希望，谁能保证没有转机、没有奇迹出现呢？人生如同一段旅程，总要走过后才完整。太早放弃，太早绝望，都辜负了宝贵的生命。何不看看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是智者的选择，也应是我们面对人生的态度。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在最后还通过美茜蒂丝的蜕变和摩莱尔船长之子玛西米兰的成长重申了主题。美茜蒂丝选择改嫁可谓是与爱德蒙坚持等待的对比。她最后终因夫死家败而落入窘困凄凉的境地，但她终从爱德蒙身上明白了如何怀着希望等待。当她最后一次向基督山伯爵告别时，她说出了“再见”。还能期盼再见，那就表明她“还怀着希望”。而玛西米兰的成长，无疑得力于基督山伯爵的帮助。基督山伯爵让凡兰蒂假死，一步步引导不知情的、绝望万分的玛西米兰推迟自杀、隐忍等待，最后让他看到了奇迹的发生——与凡兰蒂重聚，使他明白等待的智慧。
写到这里，我尝试理清“等待”和“希望”的关系。一开始，我认为“希望”是“等待”的基础，有了“希望”，人才不会轻易放弃。因而，“希望”在前，“等待”在后。可在反复阅读爱德蒙身陷黑牢绝望至极那一段后，我发觉毫无希望的心境也是可能的，那么，能在没有盼头中坚持下去，等待“希望”本身，那确实
是智慧的表现。然而，等到我反复读了小说的最后一句，我不禁嘲笑自己的狭隘并钦佩大仲马的智慧。确实，既然已经绝望，那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所以，大仲马才要劝谏我们：试着希望、学会等待。周国平说：“事实上，我们一生都在等待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生活就在这等待中展开并且获得了理由。”绝望，就是一无所等，智者却仍可能看到希望——“等那个有所等的时刻到来”。（周国平语）有人曾问德川家康，想听杜鹃啼，怎么办？德川家康的回答简洁有力：“等待它啼。”东西方的大家对人生都选择了同样的态度，我们何不看看明天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