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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岳母大人的内部战争

我和岳母大人的内部战争
我和岳母大人的内部战争

我和岳母大人的内部战争

为了让怀有身孕的妻子平安度过炎热的夏季,我想了很多种方案。例如我找来两块硬纸壳,向邻居借来碳素笔,酝酿了几天情绪,龙飞凤舞写下“心静天自凉”几个字。

妻子看到满屋晃荡的破纸壳,气就不打一处来。自从我和妻子从乡下转战到城市,她的脾气就日渐暴躁。尤其是怀了身孕以后,妻子更是看啥都来气。妻子生气的理由能有一火车,什么菜价上涨,垃圾费过高,豆腐块越来越小,这些闲气都让妻子静不下来。静不下来导致最直接的后果是天气愈加燥热。

天气一燥热,妻子腆着大肚子苦不堪言。

妻子的文化层次不高,两个文明一起抓,很显然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妻子还没有那么高的精神境界,她更注重的是物质上的追求和满足。于是,我跑遍了城市的家电商场,经过货比十家之后终于咬牙买了一台电风扇。我这样辛苦买一台电风扇的原因不是电风扇脱销买不着,我只是想多跑跑腿,比较比较,能省下几块钱就省下几块钱。我的岳母妻的妈曾经不只一次的教导过我,过日子就得这样精打细算。再说了,我的腿又不值几个钱,好歹也算置下了一件家用电器,咱不能太马虎了,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才对。这件事情我一直瞒着妻子,我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那天中午,我心情激动地扛着电风扇冲进家门。妻子正在门口迎接我,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妻子就乐颠颠地说:“快进屋,妈来了。”我知道一定是岳母来了。妻子跟我说话有个习惯,如果只说一个“妈”字,那么她说的肯定是岳母。如果在“妈”字的前面加上一个人称代词,说“你妈”,那一定是我妈来了。我当时大脑飞速旋转,也没整明白岳母为啥突然造访。

妻子不乐意,训斥:“卖啥呆,妈来伺候月子来了。看你那脸嘟噜着,不乐意啊?”我连忙说乐意乐意一百八十个乐意,可我马上提出了自己的异议:“不是说好了让我妈来吗?”“你妈来我觉着不得劲,我妈也不放心,临时决定换人了。”我一听急了,申辩到:“那我妈来了咋整?”妻子满不在乎:“啥咋整?来了再回去呗。”嘿,说得轻巧,我妈来了就回去,你妈来了就长住沙家浜。那你妈是妈,我妈就不是妈了。凡事都依着你,你是太阳你是宇宙你是焦点。你是那奸妈养活的,我是那傻妈养活的不成?

妻子高就高在,她不用我张口,就能揣摩出我心里想说的是啥。“别在心里咕嘟小豆腐,有话往明里讲。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惹我生气,动了胎气我可不负责啊。”妻子不动声色的一番话,让我用来反击的满腔豪言壮语立时烟消云散。心里头那点反抗的火苗子扑啦啦就灭了。

我扛着电风扇进屋,见岳母正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坐着。面前一只塑料盆,里面泡着几个土豆。岳母正在用一只羹匙往下刮土豆皮,很显然,岳母已经快速融入到角色中去了。

我叫了声妈,说您来了。岳母抬头看见我,诧异地问:“扛着啥?”我这才想起来,肩上还扛着那台电风扇。于是,我随机应变:“妈,听说您来了,买台电风扇,让您凉快凉快。”岳母扫了一眼,问:“得多少钱啊?”我答:“不贵,三百六。”岳母放下羹匙,用严肃的目光审视我。我被审视得心里直劲发毛,岳母命令道:“做月子正是用钱的时候,买那玩意干啥?退回去。”

退回去?!

我没听错吧,好不容易下决心买来的电风扇,哪能说退回去就退回去啊?我求救般地瞅妻子。妻子嫣然一笑,顺着岳母说:“妈让退回去就退回去吧。”我急了:“死热荒天的,你不遭罪吗?”妻子说:“妈来了,我心里就有底了。心有底了,天就不热了。”我心里纳闷,这不是黄瓜秧缠上豆角架,妻子的逻辑绕得也太不着边际了吗。见我站在那发愣,岳母开导我:“退回去吧,带双身子架不住那破玩意瞎吹,风硬,对孩子不好。”那多功能的电风扇要微风有微风,要强风有强风,咋就是瞎吹呢?按岳母的说法,怀了孕的女人是不是都不能用电风扇了。再说了,这屋里不还有没带双身子的吗?那没带双身子的人是需要电风扇的。就是带双身子的人,她将来不也得卸下包袱吗?一旦获得自由还不照样需要电风扇吗?想到这,我认为留下电风扇的理由就充分起来了。我把电风扇放到地上,我说“风扇风硬,咱调到微风上去。买来的咋能说退就退呢?”

我听到岳母的脸在我身后吧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果然,岳母又开始数落起过日子的经验:“过日子得商量商量,光任性有啥用啊。咱能挣三千就有三千的安排,能挣三百有三百的掂兑。打肿脸充胖子遭罪的是自个。没那金刚钻咱不能揽那瓷器活。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好钱得花在刀刃上,有个为难着窄的,一分钱能憋倒英雄汉。我和你爸过日子那会儿,你爸一个月

四十九块八,一家子八九口人,我还不照样得算计好了……”

我忙说:“妈,我这就去退。”

我扛起在我家没来得及打开包装,屁股还没坐稳的电风扇往外走。跟挤眉弄眼的妻子说:“回头,我给你买只蒲扇得了。”岳母在屋里发现晃荡的纸壳,喊我:“买啥蒲扇啊,我看这纸壳就不错,绑上根木棍就是扇子了。”

我在烈日的下巴底下行走,心里琢磨的都是关于岳母大人的话题。岳母这人说不上哪里不好,当然,我也说不出她哪里好。她的到来肯定会搅乱我们家庭里现有的格局,她不来时,我的地位能排在第二位。下班回家,妻子会给我打盆洗脚水,沏杯浓茶什么的。虽然妻子很泼辣,有时候也会使劲掐我的脖子和胳膊,可那都是妻子为了好好表现她爱我的方式。我身上痛可心却是快乐着的。岳母大人这么一来,妻子对我的好,马上就会藏起来了。妻子不会当着岳母的面再给我打洗脚水,再不会给我沏浓茶,更不会掐我的脖子和胳膊,我身体不会再痛,当然快乐也会因此远离我而去了。

这就注定,我和岳母大人之间的内部战争将不可避免的发生。

首先因为这台电风扇,岳母大人坚持让退,妻子坐壁上观。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那家商场。人家不明白我为啥要退,非要我说出退的理由。我说不出,跟人家通融。人家就热情地启发我电风扇有什么毛病,他们可以为我竭诚服务。并且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他们的售后服务是如何如何的周到及时。见我说不出毛病和不满意的地方,而且退意坚决。服务员的脸马上降到冰点,将一座蜿蜒起伏的长白山横在我面前。

我扛着电风扇到我值班的小区,往值班室一放,说:“弟兄们,大家相处一场,就当我送个人情,给大家弄来个风凉世界。”电风扇嗡嗡一转,跟我一起当保安的哥们都来摸我的头,嘴里嘀咕:“这真的假的?”

岳母大人的厉害,早在我和妻子订婚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

在岳母家,我跟未婚妻根本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这让我的阴谋一直不能得逞。其实,我的那些所谓的阴谋只不过是普通恋人之间应该做的。因为有了岳母的监督,这些应该做的事情我和未婚妻一件都没有机会认真去做。我的意见一直很大,主要针对的是岳母,我在背后叫她克克勃。

终于有了一次机会,我要带未婚妻去外地游玩一次。几经努力,我们终于成行。逃脱了岳母大人的监督,我们都放松了一把。一些恋人的悄悄话说了个够,嫌说话不过瘾,我还趁她不注意抱了她。手上的动作把未婚妻吓醒,她惊恐地提醒我:“妈会看见的。”我说妈看不见,妈在家呢。说着手就更加放肆,未婚妻没有激动的反应,相反我一摸,她就哭了。她说:“妈说得没错,给男人脸男人就会得寸进尺了,这就叫踩鼻子上脸。”我的欲望悬在半空中,听未婚妻这么说,啪啦一下子就掉到地上摔碎了。

我一直想跟未婚妻接吻,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为此,我有一阵子简直想接吻想得发了疯。我把自己这个意思含蓄地跟未婚妻说了,希望趁这次游玩的机会满足我这个要求,否则的话我将死不瞑目。未婚妻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她十分悲壮地让我吻,可她只愿意奉献她的脸蛋,不愿意让我的舌头进入她的嘴里。很显然,作为少女的未婚妻是个吻盲。她笑着说吐沫星子脏,我说是甜。争论半天,讨价还价半天,她还是让我匆匆一吻。那次因为速度太快,我们都没有品味出口水到底是不是甜的。两张嘴快速地凑到一起,两张牙床子撞了下,舌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妻子已经宣布我可以瞑目了。那次接吻,除了疼了一下,再没有其它的感觉和味道了。我知道,这都是岳母在妻子心中的干扰,影响了初吻的质量。

不想回来的时候还是惹了祸。

未婚妻晕车,进院就开始呕吐。岳母心细,先给我做了饭,待我吃过饭,开始跟我谈心。岳母说:“我们家的孩子都是正派孩子,这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家是讲究家风的,伤风败俗的事从来不做。”我使劲点头,可就是不知道岳母大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岳母以为我装傻充愣,跟我摊了牌:“算了,你去把你爸妈找来吧,我跟他们算帐。”未婚妻咯咯笑着进屋,说妈,你想到哪去了?我没事?岳母不信:“没事?没事你吐啥?”未婚妻说是晕车,岳母半信半疑,见女儿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架势。松了一口气:“妈不是挡着你们,啥时候张罗结婚妈不管,千万不能做丢人的事,让全家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未婚妻向我暗示,要我表个态。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妈,我们不着急。”岳母大人显然是不信任我,斩钉截铁地说:“腊月把事办了得了,省着我跟你们担心。”

我搞不明白,我们不结婚,岳母跟着担的哪门子心。我看啊,是她老人家在咸(闲)吃萝卜淡操心。

岳母闲操心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她从走进我家门口那一刻,就将当家的大权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她把她自己的思想向我们夫妻慢慢渗透,彻底在颠覆我们的生活观念。围绕着吃喝拉撒睡,岳母大人进行了大刀阔斧的

改革。为此,岳母大人闹出了很多令我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岳母揽权深入到生活的每一个微小细胞。她看见我们碗橱里的大酱桶很是羡慕。那是一桶豆瓣酱,是我从副食商店买来的,一桶12块钱。吃着比乡下家做的豆瓣酱还要好吃。美中不足的是,量不是很足,一桶豆瓣酱吃一个礼拜就见了底。岳母起初挺爱吃,连连夸城市里的人手也挺巧。轮到一桶酱吃没了,她非要去买。我拦不住,只好给她画了张地图,标明副食商店的具体位置。岳母去了,回来时却不见手里拎着酱桶。妻子问咋的了,岳母说:“一桶酱12块,也太能宰人了。这一桶顶多能有四斤多沉,稀咣啷汤的凭啥卖12块啊?”

岳母很快买来了三块钱一袋的干酱。吃的时候,像挤牙膏似的往盘子里挤一些。岳母往酱里掺水,弄虚作假。怕我吃出味来,还加盐调试。盐也抽了条,精盐面只有拌凉菜的时候才允许吃,剩下的只能吃大粒盐。有一次盐粒没化好,把我的门牙咯得咯嘣一下。我咧着嘴跟岳母大人商量,这酱里的盐往后放精盐面得了,省也不在这一点盐面上。要是把门牙咯掉两个,哪合适啊?岳母还挺有话说,她说:“大粒盐含碘吃着放心,省着长粗脖子病。孩子生下来要是脖子挺粗的,你就后悔去吧。”岳母的话让我心里捞不着底,算了,大粒盐就大粒盐吧,咱不能图一时的嘴痛快,给孩子的将来造成啥不良后果。

从此,我们家就一直吃用水和盐调和的干酱。岳母事后给我们算了一笔帐,据她不完全统计表明:吃袋装干酱要比吃桶装豆瓣酱省钱。这里有帐可算,岳母大字不识几个,小帐却在心里扒拉得挺清楚。一桶豆瓣酱12块钱,吃一个礼拜。而一袋干酱3块钱,也吃一个礼拜。也就是说,每个礼拜在吃酱这个问题上,岳母一次就给我们省下9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省下4个9块钱。好家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4乘9就是36块,一年12个月,那就是432块钱。妻子被岳母算得心花怒放,很崇拜地向老人家学习经验。我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找酱碗里的盐粒,生怕再咯嘣一下咯了牙。

夏天天气热,也是苍蝇大肆繁殖的最佳时机。有几只绿豆蝇趁人不备,钻进了酱袋里,竟然在那里做了产床,生了一窝苍蝇崽。待我发现它们时,这些苍蝇崽已经长大成人了。当时,我正举着半根已经沾了酱的大葱想往嘴里添。我明显感觉到了酱在蠕动,仔细一看,看见了一条白花花的蛆。我恶心,放下饭碗去找那酱袋。岳母手快,已经先我一步将酱袋拿到手里。我说:“妈,把酱扔了吧。”岳母往外捕获白色的蛆,回答我一句:“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不脏。扔了怪可惜了的,我挑挑还能吃。”

从这一刻开始,我只吃大葱不吃酱了。因为,我实在是讨厌那些喜欢在酱里游泳消夏的蛆虫。

自从岳母来了以后,我家没再扔过剩饭。一般情况饭由妻子来做,妻子这人有时候没准,拿米多的时候经常发生。天热,剩饭隔一顿就馊了。岳母下顿就拼命用凉水投,一遍一遍直到把饭投到没有滋味拉倒。岳母坚持吃剩饭,不但自己以身作则,还号召我吃。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把剩饭往我碗里一扣,说:“打扫打扫,下顿不能吃了。”我心里说,这顿就已经不能吃了。我拒绝了几次不吃剩饭后,岳母又有了新办法。她不再强迫我吃剩饭,而是将剩下的饭统统用水泡起来,掺上面粉,搅碎,发成面,第二天蒸成了喧腾馒头。我发现岳母这人聪明,甭管你剩下什么饭,什么米饭馒头花卷面条,统统搅碎,统统发成面,统统变成馒头,统统不能浪费掉。有时候吃着馒头,我就在想,这馒头里面的成分可不简单,这里面简直就是面食的浓缩集锦啊。

岳母来家的第二个礼拜,就让给我们家送水的工人失了业。纯净水早就没有了,一直没有人来送水。打电话催也没用,岳母在胡同口侯着呢,来了就打发走。一桶纯净水要5块钱,岳母想不通。自来水管子里的水哗哗的,非摆那个穷谱干啥。其实,我也不是主动要喝纯净水。年前,纯净水公司挺热情,非免费给送来台饮水机来。人家连饮水机都拉来了,咋好意思不喝人家的水啊。再说,喝没有污染的水对人身体好。尤其是孩子,更能健康。

岳母的一套理论恰恰与我相反。岳母认为,那纯净水也是水,纯不纯的谁知道,城里人就知道糊弄咱乡下来的。还是喝自来水好,纯净水太软,孩子喝了还不得长软骨病啊。岳母的思想真是复杂,电风扇风硬,纯净水水软,这是哪家的道理啊。看来,我跟岳母是讲不出里表来了,我索性不理会岳母的理论,坚持喝纯净水。后来我发现,岳母偷着往桶里灌自来水。

岳母不为她的行为有丝毫的愧疚,还教训我和妻子:“你们看,她姐夫喝了两桶自来水了,才发现是假的。我说这纯净水没啥特别的地方,不就换个桶装上吗?”不久,纯净水公司来人把饮水机拉走了,原因是我们家两个月没有要过一桶水了。岳母看他们拉走饮水机,如释重负般地说:“正好我想买口缸,愁着没地方放呢。冬天咱腌缸酸菜吃。”

我立时就闻到了一股酸啦吧唧的味道。我知道,岳母是个言必行的人。这从她决定在院子里修建厕所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得出来。

岳母去胡同口的公共厕所几次,突然萌发了想在院子一角修建厕所的打算。公共厕所卫生状况不好,遇到雨天还要拎着砖头去。走一步遇到深水就扔一块砖头,然后踩着砖头过去。过去了还不算完,公共厕所蹲位少,经

常会出现供不应求的景象。人说起来也怪了,本来是不着急的事情,可一到厕所门口,看着人满为患立刻就想凑热闹一步到位解决了。我们家三口人都是急性子,等不得。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由我和岳母给妻子排队上厕所。我站在一群女人中间排队的样子是最滑稽不过的了。

岳母不顾我的反对,在院子里修建厕所还有另外的企图。岳母想利用院子里的空间,种点蔬菜。厕所里的粪便是再好不过的肥料。房东院子里有现成的石棉瓦,三块石棉瓦就够用,圈上一个狭小的空间,地上挖个坑,横上两块木方就可以了。厕所很快投入了运营,院子里的蔬菜有了厕所的滋润,也红红火火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岳母大人的厕所宣布解体。邻居开始没有注意隔壁院子里多了这么一个厕所,他们都以为是风向问题。以往有这样的例子,刮北风的时候,外面公共厕所里的臭味会被风刮过来。可是这次不同,不管天刮什么风,臭味依旧。后来邻居发现了岳母的厕所。在邻居们强烈的抗议下,岳母终于妥协把厕所拆了我为此感到欢欣鼓舞。不过第二天,又轮我去女厕所给妻子排队了。

一晃妻子的预产期就近了。妻子一直在埋怨我不会算计,偏赶上这水伏天做月子。可这一切能怨我吗?都怪岳母平时管教太严,结婚后才有了这种不计后果的冲动。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了,我们要做的只能是面对现实。岳母大人这些天成了忙人,采购生孩子的必须品。事事想得周到,竟然连生孩子垫在身下的塑料布都提前买好了。

就是这块塑料布引起了我的警觉:岳母大人是不是要妻子在家里生孩子啊?岳母的打算不幸被我猜中。岳母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把这片街道的底细摸得很透彻。她竟然跑剪子胡同找到了一位退休的妇科大夫,跟人家商量到时候来给妻子接生。并且,岳母跟那位妇科大夫把价钱都谈好了。一口价,接下来的孩子是女孩给二百块,接下来是男孩加一百。

我反对,坚决地反对!在家里生孩子怎么能行?医疗设备不齐全,卫生状况不好,报纸上登的事故可不少,人命关天的事不能大意了。岳母瞪我一眼:“咋不行了?我生了五个丫头,哪个不是在家里生的?生你四妹子的时候,还是我自己个捡的呢。别才进城两天半,就把城里的娇毛子养出来了。”我心想,我们咋能跟你比呢,你那是啥年代的旧黄历啊。我保持沉默本来是想取得妻子的支持。可妻子临阵倒戈,说啥也不同意去医院生孩子。我把妻子叫一边去,好言劝阻。妻子说:“不去医院,那么多医生,我得脱光了衣服生,光溜的身子多难为情,我不去,我怕男大夫耍流氓。有妈在这,我心里有底。我可听说了,医院的医生要红包,生男孩要好几百呢。”

我翻愣着眼睛无可奈何。

我细细品味岳母大人的话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岳母跟退休的妇科医生谈价钱时,生男孩的价钱和生女孩的价钱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岳母大人有强烈的重男轻女观念。这么一想,我马上就发现岳母大人的一个秘密。妻子怀孕以后,最紧张的是岳母大人。而不是我和妻子,这其间的情感就有些微妙了。

岳母在乡下的那个村子很落后,她跟岳父生了5个女儿,惟独缺少一个带把的儿子来支撑门户。村子里管没生儿子的人家叫“绝户头”,岳父将来是不能入祖坟的。平时,跟邻居有个磨擦什么的,邻居家的娘们就专揭岳母的伤口。时间久了,岳母的伤口就结了疤痕,还没等愈合,又会有人去揭。岳母大人没生男孩好像她亏欠全世界什么似的。盼望着五个女儿结婚后能生个儿子,别管姓啥,大小也算给自己扬眉吐气一把。可是,盼啥不来啥,五个女儿三个生了千金,岳母把最大的希望一下子寄托在妻子身上了。

妻子也受了岳母的传染,生怕自己步姐妹后尘,让饱经屈辱的老妈失望。她不只一次虚心地问我:“你有生儿子的把握吗?”我哭笑不得,安慰妻子说咱至少有一半的概率生儿子。妻子说你这是废话,我不生儿子就生女儿,难道还能生个二异(读三声)子啊。看来靠你是不行了。妻子说完这话,就开始行动,有一个阶段,她专捡酸的吃。酸梨陈醋顿顿离不了,妻子心存幻想,如果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孩,说啥也要把女孩用酸水泡成男孩。

岳母来到城里主要是给妻子助威。她们折腾得挺来劲,本来就不宽敞的居室里开辟了一块根据地。硬把送子观音娘娘从乡下给请进城来了。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弄进城来就烧香祷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预产期临近,岳母的香烧得愈勤。

因为这件事,我第一次给了岳母脸色。

那天我下班,看见肚子大得快要爆炸的妻子正皱着眉头喝东西。我凑过去一看,吓一跳,碗里黑糊糊的不知道是啥玩意。妻子喝得很难受,我拿过碗一闻,才知道是香灰。我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升了起来,这样的主意准是岳母出的。我要扔,妻子拦住。大声说:“那可是妈烧了一个月的香才攒的,喝了很灵的。”我顶妻子一句:“灵就让她自己喝去,我不想要儿子,生女儿我更喜欢。”说着,我扬手把碗扔进了院子里。岳母正巧从外面进来,那只盛满香灰水的碗与岳母擦肩而过。

空气一下子就凝住了,我只听见三颗心乱七八糟地扑腾。

妻子的肚子终于疼了起来。

我和岳母都很振奋,要知道妻子的肚子晚疼了至少一个礼拜。岳母张罗着烧炕,想用温暖迎接外孙子的降生。我骑上自行车一遍又一遍地去接退休的妇科大夫。那妇科大夫一头的白发,比岳母的岁数还大。来回几次,大夫说:“离生还早着呢,你先回去等,等羊水破了我再去。”妇科大夫不来,剩下的事情就是我和岳母来做了。

岳母终于结束了与我的冷战,在妻子的调解下,我把扔出去的碗捡了回来。岳母不依不饶,非要我给菩萨赔礼道歉。见我有了悔过的表现,岳母代表观音娘娘原谅了我。岳母原谅我还有另外的原因,妻子生产在即,岳母需要人手。岳母懂得大敌当前,先斩大将的不利因素。

岳母经验丰富,命令我架着妻子在炕上来回溜圈。屋里温度被岳母弄得像个蒸笼,锅里的沸水里煮着鸡蛋。我热得浑身是汗,妻子一会疼一阵,一会又消停了。我们俩都累得够戗,岳母说想吃东西吱声,吃点东西好攒足了劲生孩子。妻子说:“我想吃根冰棍凉快凉快。”岳母沉下脸说:“吃冰棍不行,吃鸡蛋吧。”妻子的食欲马上没了,说:“还吃鸡蛋,一打饱嗝都一股鸡粪味了。”

正说着妻子的肚子又疼了起来,这回疼得跟先前疼过的滋味不一样。妻子说八成要生了,我要去接大夫,岳母说不赶趟了,我来接生吧。岳母动作很麻利,把我的眼睛都看花了。岳母祷告,说生孩子是大命换小命的事,说头先生下来最好,那是顺生。要是脚先生下来就麻烦了,那就站生。站生的后果最可怕,头卡在里面出不来,要出人命的。我听得不寒而栗,看女人生孩子还是头一回,再加上岳母大人的渲染,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令我和岳母没有想到的是,小家伙先露出影的不是脑袋,也不是脚丫,若隐若现的是屁股!顺着生门口都够挤巴的了,小家伙还弄这么一高难动作,要坐着生下来,这不是在难为人吗。

岳母的头上见了汗,她招呼我:“快,要难产了,快上医院吧。”岳母的力量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她竟然抱起妻子往外跑。我看着在鲜血中挣扎的妻子傻了眼,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我缓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岳母已经扎进了出租车。

总算有惊无险,妻子平安产下一个七斤半的胖小子。在医院总共花了三千块钱,是岳母掏的钱。还给岳母钱,岳母撕撕吧吧说啥也不要,说女儿给她争了气,她掏钱是应该的。这个难以琢磨的岳母大人,真说不出她到底是小气还是大方。

在医院生完孩子就出院了。我想再多住两天,岳母不让,说在哪养着不是养着,有钱没地方花了咋的。我不再坚持,我知道坚持也没用。岳母固执得很,何况还有个帮腔的妻子在旁边溜缝。妻子身体不错,两天就缓过劲来了。她坚持让我抱着她回去,她还记恨我在她快要玩完时的袖手旁观。

闹归闹,生个儿子毕竟是件喜事。岳母乐得不得了,往家打电话。音都走调了,嘱咐岳父往枣树上挂小鞭,放一放,震动震动,把日子震动起来。岳母围着女儿,像围着凯旋的英雄,不知道累。煮小米水饭,炒芝麻盐,炖老母鸡,啥有营养吃啥。

不争气的是妻子,五六天,乳房涨得像两个大葫芦,瞪眼不出奶水。岳母忧心忡忡,跟我商量,要我去买只甲鱼来炖上。我花了一百块钱,买来只活甲鱼。我这人生得人高马大,可从来没有杀过生。岳母生气,埋怨我不像男人。我拎着菜刀,围着甲鱼较了半天劲,也没下得了手。

岳母又发挥她能罗嗦的特长,跟妻子数落我的种种不是。包括我扔香灰碗的事,说得亏神灵保佑,那碗没碎,碗要是碎了,可要出大事了。你说,这次难产为了啥?我心虚地问:为啥?岳母说:这是菩萨给你打个警。我心里想,菩萨也太小心眼了,跟我一般见识。嘴上却不敢说啥难听的话。说错了怕菩萨再教训我,怕岳母再挑眼。现在这个时候,菩萨和岳母是一伙的,都得罪不起。妻子深信不疑,我的地位急转直下。我开始还辩解几句,哪成想我是自找苦吃,岳母有八百句话等着我呢,她又一阵数落暴雨般袭来,弄得我体无完肤。从岳母大人这里,我算知道什么叫做男人了。男人,男人,活的难的人才是男人。本来是为杀一只王八,偏把一个多月来的帐来把集中清算。这算哪跟哪的事情啊?

我第二次进屋杀甲鱼。那甲鱼被我的气势震住了,缩头不敢出来。我满屋找应手的家伙,发现角落里有只锤子,顺手抄起来。抡圆了照准甲鱼的硬壳砸了下去。甲鱼被砸得头昏眼花,脑袋往外一露,我手起刀落,将它就地正法。甲鱼虽然杀了,可骨头硬壳被我砸得一塌糊涂,挑是挑不出来了,只好用刀剁了,剁成王八羔子,蒸了给妻子吃。

妻子吃了王八羔子,乳房涨得更加恐怖了。岳母突然有了主意,分析说,肯定是哪根管子堵塞了,通一通就

好了。我正纳闷咋通,岳母就把光荣的疏通任务交给了我。我犹豫着不得要领。岳母就说:“这没外人,你给吸一下。”我看岳母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慢慢贴近妻子的乳房,乳头还没含到嘴里,我和妻都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岳母急了,训斥:“谁跟你们闹呢,孩子等奶水,你们还有闲心闹。”

我和妻子吐了下舌头,知道岳母是不会走开的。我只得闭了眼睛,含住妻子的乳头,用力一吮吸。妻子的身体动了一下,接着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就进入了我的嘴里。我品了品,有点甜兮兮的味道。我意识到,我不应该吃我老婆的奶水跟我儿子争嘴。一松嘴,一股白色的液体喷射到我的脸上。在白蒙蒙的视线里,我看见了岳母久违的笑。

在岳母大人的英明领导下,妻子的奶水像喷泉一样下来了。

事后,妻子跟我算了笔帐,说我剁甲鱼的动静不对。带着气剁,有点剁岳母的味道。我连喊冤枉,说我剁谁,也不敢剁丈母娘,我反了我。

妻子说:“妈来一趟不容易,你不能惹妈生气。”我连忙说,是是是。妻子说:“咱出满月,要回老家。”我问干啥。妻子说:“废话,回乡下看看,给妈争口气,妈把酒席都安排好了。妈过两天先回去张罗,给亲戚送个信。”

我心里想说,生个破儿子穷显摆啥。可我没敢说,算一下,岳母来城里快三个月了。眼瞅着她瘦了,要不是她在,有些事情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就说那天上医院吧,岳母的反应可够快的了,晚一晚,大人孩子的命可都保不住了。

岳母要回去了,妻子要买点东西捎回乡下。岳母一一拒绝,说乡下啥也不缺,只要满月那天提前回去就行。妻子偷偷告诉我,岳母已经为孩子起好了名字,这回她来把民主,把名字先告诉我,征求一下我的意见,省着我心里不平衡。我问妻子岳母大人起的啥名字。妻子告诉我,岳母给儿子起的名字好记,叫保健,希望孩子身体能够健康。我说:“行,名字是个记号,只要妈高兴,别说叫宝剑,就是叫砍刀我都没意见。”

我骑上自行车去副食商店,想给岳母大人买桶豆瓣酱。不巧,商店卖没了。我只好去城北买,回来走得急,自行车撞上了胡同口的柳树。酱桶是塑料的,撞出了一个小洞。酱汤哩哩啦啦往外洒,我只好用手捂着进院。岳母正要走,见我捧着酱桶进来,赶忙接过去。冲妻子说:“看,她姐夫的毛病就是改不了,我刚要走,又开始摆谱了。放着3块钱的不吃,又吃12块钱的。”

我说:“妈,这桶酱是我给你买的。”

岳母愣了一下。

半天才说:“花钱干啥?咱乡下还缺这个。”见我手指上沾满了酱,岳母走过来,抓住我的手,用她自己的手指撸了一下,把我手指上的酱撸得很干净。然后,她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吮吸了一下。说:“别糟践了。”

我鼻子一酸,我说:“妈。”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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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北大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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